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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过年,钟远萤和付烬的婚礼定在开春,到那时付烬的病应该能痊愈。

所有的事情敲定,付烬的状态明显好转,焦虑失眠的情况减少,情绪也越来越稳定。

斐悦然检查几次后,也连连说好。

付烬在过年前交上《长夜萤灯》最后一版的结局,结局如众人所希望的那样,是圆满的。

钟远萤和付烬回楠青市过年,与付菱青一同吃年夜饭。

他们早就如家人一般生活了好几年,所以钟远萤和付烬的关系发生改变,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,相处起来依旧平淡温情。

吃完年夜饭之后,付烬在钟远萤的目光注视下,很自觉地加衣服,当她的视线下移看他的腿时。

“......”付烬有点一言难尽,“秋裤也穿了。”

钟远萤这才笑眯眯地说:“那行,走吧。”

付烬戴着一条灰白格子围巾,在开门前给她围上。

钟远萤早就想问了:“你为什么老是给我戴围巾,自己不戴?”

一个画面瞬间浮现在付烬的脑海里,那时他站在漆暗狭窄的巷子里,看见何钦洋摘下围巾给她戴好,而后牵着她的手,一步步走远。

这个画面像刻意蒙尘的记忆碎片,一下深深地扎入心间,付烬呼吸一窒,手僵了下,推开门出去,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:“开车还是走路?”

“走路吧,也不远,”钟远萤说,“看场烟花就回来了。”

付烬点头,牵紧她的手。

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,许多树上挂有霓虹彩灯和小红灯笼的装饰,路灯的广告板上也换上了福字和春字。

另一边的街角处刚刚燃尽一串炮竹,浮尘颗粒在橘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。

楠青市地处南方,冬天不下雪,树木四季常青,晚灯被伸展的枝叶遮挡了些,钟远萤和付烬走在明明暗暗的人行道上。

经过小吃街,付烬问她:“你还吃章鱼小丸子吗?”

“今晚吃得有点撑,下次吧。”

钟远萤走了两步,倏然想起去年过年她也是和付烬吃完年夜饭出来看烟花,买了盒章鱼小丸子,只不过那会儿他们像半个陌生人,而现在成了夫妻。

文绘桥和往年一样,这时候不通车,行人走在车路上,两边道上小摊摆卖花灯红包和儿童玩具。

时间掐算得正好,他们刚到文绘桥寻一处地方站定,天边就绽开了绚丽的烟花。

钟远萤闭眼许下一个心愿,睁开眼对上付烬漆黑的眼眸。

他正护着她抵挡拥挤的人群,烟火流转的光彩落在他的脸侧和颈肩上,他的眼底里有她,也有光。

“付烬,你许了什么愿望?”钟远萤顺势搂住他的脖子,扬起脑袋问。

每年来文绘桥看烟花的人都很多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流传一种说法,站在文绘桥上,烟花之下,许下新一年的心愿会实现。

付烬垂眸,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。

周围声音嘈杂,摊贩的叫卖声,小孩嬉笑玩闹声,还有人在大声喊着新年快乐。

过了会儿,付烬说:“我没有许愿。”

钟远萤稍愣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。”他眼眸细碎的光亮像是星星倒映在清潭之中,温柔而平静,和一年前的他截然不同。

其实从小到大,付烬每一次跟钟远萤来文绘桥看烟花都许过心愿。

——想每天看见她。

——能一直跟在她身后。

——希望她不再和我绝交。

他许过的心愿都和她有关。

现在看来,他的愿望都超额实现了,没什么可继续贪心的。

——

新年这几天,付菱青忙于各种饭局应酬,一次饭局结束走出席间,才面露疲惫。

她坐上车,揉了揉眉心,让司机开车回家。

助理坐在副驾驶座上,犹豫片刻说:“之前让查的钟历高是癌症晚期,已经做了一场手术,情况不太乐观,还嚷嚷着要见钟远萤。”

付菱青思忖片刻,“调头去医院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司机扭转方向盘。

外面越是喜庆热闹,晚上的医院越显得冷清孤寂。

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隐约听闻遥远的天际传来烟花绽放声和某处角落的炮竹声,模糊得有些失真。

钟历高躺在病床上,枯瞪着眼。

他去过几次会所招女人,不久后身体不适,还以为是那些女人有问题,可会所的老板说她们都是处。

他又半信半疑地猜想也许是工作过劳,毕竟那段时间太忙,接下来又有个大项目,他就先没管这件事,专心于项目进程。

谁知进度到一半,身体又感不适,他不得已先请假来医院检查身体,结果查出癌症晚期。

晴天霹雳。

直到做完一次手术,麻醉一过,全身疼痛,他才如梦初醒地接受这个事实。

可明明,他已经足够有钱有权有资源,活得风光又体面,这时候却有种孤活一世的感觉。

当然会有人来看他,那些所谓的女人和朋友,明里暗里只是想从他手上拿到好处。

寂寥无助这个在他曾经看来最可笑的东西正在支配他,特别是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新年氛围里。

几位值班的医生护士也表露出想要早点下班回家陪伴家人的神色,他忽然也开始想到自己的家人。

他父母不用说,一辈子没见过几个钱,知道他能赚钱后,只把他当提款机。

他倒是还有个女儿,到这种时候,她应该来尽孝才是。

不管怎么说,要是没他钟历高,哪来的钟远萤,他好歹也将她养大,她就该来伺候回报他。

付菱青进入病房,看见钟历高猛地抬起头,睨着她说:“我要见钟远萤。”

他那副讨好恭顺的样子模样不见踪影,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表情。

“你觉得你有谈价的资格吗?”付菱青语气平淡,却直击要害。

“你!”

钟历高脖子上的青筋凸起,因为疼痛加恼火,粗喘着气。

付菱青看着眼前这位被病痛折磨得衰老不少的男人,他身上有种老腐混杂着药水的味道,难闻到让她忆起一件并不愉快的事情。

钟历高给她下过药。

家里一直有保姆,他不容易得手。

付菱青倒是没想到他敢在公司动手脚,那天她加班到太晚,不经意上了他的当,好在有晏岷,不然她差点栽了。

从认识钟历高开始,付菱青便觉得这个人做不成什么大事,格局不够,又一心想要走捷径,体会过一步登天的感觉,再难脚踏实地。

这种人大概是得到了付家给的甜头,又想吞下整个集团,认为把付菱青睡了,培养出感情,就能做一把手。

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,但她知道这件事捅出去,或多或少会影响到钟远萤,那孩子会觉得难堪和气愤,最后化成对她的内疚。

为此,付菱青只将钟历高调到分公司,他也识相地没说出去。

钟历高粗声说:“她是我的女儿,我凭什么不能见?!”

“这可不由你决定。”

付菱青不想再浪费时间,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,没理会钟历高的大喊大叫。

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于钟远萤。

付菱青言简意赅地告诉她:“钟历高患了癌症,想要见你,去或不去,看你自己。”

钟远萤抿了抿唇,没说话。

尽管她什么都没表现出现,付烬也很快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。

当天夜晚临睡前,屋里只余下一盏小夜灯,光线昏暗朦胧。

付烬将她抱入怀里,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,声线低低落落:“阿萤,我担心你。”

“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,你可以说给我听吗?”

他极少会问这样的问题,因为知道得不到什么有效回应,从小到大付家出了什么事,和他有关或者无关的,都只会告诉他没事。

包括付菱青生过一场大病被送去美国治疗,所有人都告诉他不需要担心。

这些人一直希望他走出自我世界,接受外界,却又出于担心他的心理问题,斩断他与外界些微的关联。

而且这样的行为变成了一种潜意识的习惯,不管他的病是否痊愈,能否帮上忙,很多事情他连知晓的资格都没了。

“钟历高得了癌症,想要见我。”

钟远萤将脸埋进他怀里,声音闷闷地。

她有很多情绪腐烂在心底也不太愿意和人说,知道会得来很多安慰的话,譬如“看开点吧”“以后就好了”“别想太多”等等。

愈是这样,她反而愈不想露出伤口给人看。

她现在心情复杂,只是因为钟历高这三个字勾出太多不好的记忆。

“付烬,”钟远萤哽了哽,“我不想见他。”

她觉得付烬和其他人都不一样,他的感情纯粹而直接,爱意、欲念、担忧和害怕,几乎所有的心绪都能明白清楚地让她知道。

和他的怀抱一样令人心安。

付烬会自我怀疑,她会犹豫猜疑,偏偏他们能彼此达成信任的契合点。

钟远萤第一次有了倾诉过去的念头:“我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钟历高,可她没得选。”

“她怀着我的时候,还要踩单车去找他回家,不然他在外面喝醉都不回来。”

“妈妈临终前嘱咐我要听他的话,不要惹他生气,大概是我被他丢下,没人照顾我,我那时还太小。”

钟远萤伸出右手给他看,好似小孩子在告状的语气,“这里以前有个印迹的,现在看不清了,是钟历高拿烟头烫的,手心手背都烫过。”

话音平淡轻松,似乎当年那个被烫得手起血泡,表皮烧焦灼烂的小女孩不是她。

付烬听得心头一沉,将她的手握入掌心,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对他说过“抽烟的男人一点也不好看,你以后还是不要抽烟了”的话。

原来是因为这样。

两人一夜未眠,钟远萤说了很多的话,付烬缄默地听着。

直至天光微亮,情绪终于累积到顶点,钟远萤哭了起来,眼泪不断往下落,用手背抹着泪水。

“你问过我为什么不画漫画了,当时我没答,其实我画不了了,画不出来,也不想再画了......”

哭腔从细碎的呜咽不断放大,哭到声音声音嘶哑,几乎用尽全身力气。

付烬咬紧牙关,感觉到怀里姑娘的眼泪洇湿他胸前的衣裳,滚烫得令他心肺颤痛。

到最后钟远萤疲惫地睡了过去,湿漉的睫毛上还有零星的泪珠。

付烬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角。

过了会儿,他给钟远萤掂好被子,起身下了床。

一整晚,他的心脏紧缩钝痛,像有几块钢铁利刃顺着血液划过身体各处,躁郁得想要咆哮嘶吼。

很久没有这样涌现负面情绪,想要吃药抑制的感觉了。

付烬出门坐上车。

徐子束坐在驾驶座上,下意识向后转头,想说句话,结果看清付烬的表情,当即愣住。

“你......”

徐子束想说的话顷刻忘得精光,他没见过付烬这副神情,光看着就让人后怕。

付烬报完医院的地址,便没再理他。

徐子束没敢多问,立马转头开车。

行至到医院,来到病房门口,付烬问徐子束要了两样东西,就让他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。

徐子束严阵以待,后背不断冒出冷汗,一度怀疑付烬要在医院纵火杀人。

等付烬进了病房,徐子束掏出手机给付菱青报备消息。

“你怎么来了?!”钟历高最近吃不好又睡不着,瘦弱憔悴得只剩骨头架,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依靠护工,这让他极其烦躁,“我要见钟远萤!”

付烬没说话,阴恻恻地盯着他,一步步走近。

无形的压迫感让钟历高硬气的语调瞬间转变,“那个......我的意思是,我没别的意思,又不把她怎么样,你传个话,就说我叫她来,只是想把名下的房子和财产给她。”

“呵。”

付烬冷嗤一声。

钟历高最厌恶的就是被人鄙夷不屑,而付烬的轻蔑毫不掩饰,令他面色发青。

“她有我,还缺你那点东西么。”

付烬抬脚踩住他的手腕,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和烟。

钟历高睁大眼睛:“你要干什么!”

打火机的火苗倒映在两人眼底,一个人是恐惧,另一个人则是冷戾。

烟头燃起猩红,付烬面无表情地说:“既然烟都点了,那自然少不了烟灰缸吧。”

话音未落,烟头烫入钟历高的手心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”

“来人!快来人!!!”

钟历高粗着嗓子大叫,手被灼痛得痉挛抽搐,浑身出汗打抖。

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烧焦味。

付烬点燃第二根烟,散漫森冷地说:“急什么,这才刚开始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的三好男人——付烬(乖巧.jpg

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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